文在ao3 @spockypocky

[进击的巨人/团兵]日月西东 1-2

大家好呢!!!!忽如一夜春风来突然想起我旧爱

架空,耳系“当成原创看也没关系”,离异直男团和暗恋他的基佬兵(这次是真直男真结婚也是真离异)

主旨是少女少女少女甜甜甜宠宠宠

上次看漫画还是2014年,所以in character这种批事,就不要指望了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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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埃尔文办完离婚手续后,奈尔牵头,一帮朋友在某海鲜大酒楼给他摆了一桌。奈尔·德克的品味,不可谓不超凡脱俗,酒楼是豪华酒楼,富丽堂皇至极,正中一盏直径两米的水晶大吊灯——奢华,四面白金相间的祥云升腾——吉利。利威尔向来守时,一进门差点昏厥。响应国家反腐丨败号召,在20XX年的北京城,装潢如此简单粗暴的餐厅已经不多见了。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来,就点了一壶正山小种压惊。下午他刚见了客户,因此打扮得人模狗样,定制西装、潜水表、素面黑牛津鞋,在晚高峰里蹉跎了一个小时,仍然锋利、透亮、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。他气势汹汹地在包间里巡视了一圈,对墙角的青花大瓷瓶、墙上的字帖(“望海知广”)、立柜里的老桩盆栽等物件表现出了有限的兴趣,最终勉为其难地决定在沙发上坐下,同时对奈尔的品味感到彻底失望。他脱下外套,解开两颗扣,折起左腿,以一种十分霸道总裁的姿势,独自等待。当然,是个子很娇小的霸道总裁。微信群里上百条未读,他不打算看,单独给埃尔文发:我到了。

放下手机,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。

埃尔文很快回:刚下地铁,五分钟。

离婚是一项艰巨的工程。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,那么可想而知,诈尸要比入土难得多。埃尔文近来的确为此焦头烂额,利威尔已经三个多月没和他见面。在他们之间,这是很不寻常的。从大学时起,利威尔和埃尔文就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,即使在埃尔文婚后,他们仍然保持着频繁的联系,以至于埃尔文的家属戴安娜——现在是前妻了,颇有微词。埃尔文和利威尔的交往纯洁、积极、健康,但在某些方面,女人的第六感是极其灵敏的。

无视奈尔等人的强烈反对,埃尔文在财产分配中主动吃了一些亏。他将那套位于朝丨阳区黄金地段的房子拱手让给了前妻,自己则搬进了学校附近的一间小公寓里。据埃尔文所说,新公寓的条件可悲可叹:厨房里的水龙头常年漏水,像孟姜女的眼泪一样源源不绝;那对住在他楼下的年轻情侣极有可能是两名精神病,吵架和做丨爱的声音都让人心神不宁……闻言,利威尔立刻动了请他来自己家暂住的念头。利威尔住在国贸一带,地方很大(四室二卫,三百平米),很智能(可以通过手机软件调节水龙头的开与关、热与冷),也很安静(即使楼下发生惨无人道的奸杀案,楼上也听不到半点动静),堪称单身男青年的理想栖息地。然而,埃尔文温柔地拒绝了他。他暗中消沉了几天,没有再开过口。

五分钟很快过去,正山小种和埃尔文同时到达包间。前者热气腾腾,后者风尘仆仆。埃尔文背着沉甸甸的书包,显然是从学校过来,金线般的额发垂下,衬衣有些起皱,表明四号线之拥挤。即便如此,当他对利威尔疲惫地一笑,利威尔仍然产生了眼前一亮的感觉。

利威尔将折在膝盖上的左腿放下,不知不觉就斯文了起来,“这么憔悴?”

埃尔文放下书包,不畏严寒,径直到利威尔身边坐下,坐得还相当之近,“你经历一次就知道了。”

利威尔说:“敬谢不敏。”埃尔文身上带着一股书卷的气息,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,继眼前一亮后,又出现了头晕目眩之感。他定下心神,交给埃尔文一只纸袋,“安慰奖。”

埃尔文立刻就一脸好奇,露出一种孩童般的神情。他这种灵光一现的天真时常令利威尔感到不可思议。是,他生活在象牙塔,但象牙塔里不是没有龌龊。利威尔只能将其归咎于天性。

天真的埃尔文取出袋中的盒子,迫不及待似的,蓝眼睛闪闪发亮,“今天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。”他很宝贝地把盒子捧在手里。

利威尔送他森海塞尔的降噪耳机。

埃尔文所言非虚,他眼下浮现淡淡的青影。利威尔冷静地看他的脸,只觉瑕不掩瑜,那夸张而恶俗的水晶灯光浇注在他肩头,形成一圈梦幻光晕,令他像太阳照耀下的大理石。

继续头晕目眩。

“失策,还该给你买对耳塞。”利威尔看表,琢磨着,时间充裕,按奈尔米克韩吉的尿性,起码还有半小时才到,就问:“现在想不想试试?”

埃尔文已经自觉地开始拆盒子,颇小心,将缝隙处的圆形胶贴完整地揭下,打开盖,修长整洁的手指轻轻拂过银色机身。这耳机不贵,但他这么喜欢,好像收到麻将牌钻戒。利威尔与有荣焉。

耳机是蓝牙连接,埃尔文很快在手机上设置好。戴上后,就露出惊喜的表情。转瞬之间,他的世界万籁俱寂。

利威尔问:“听得见我说话吗?”

埃尔文摇头,听不见。他认真读利威尔的口型,宝石般的眼睛落在利威尔的薄嘴唇上,带着奇异的重量,在利威尔的七情六欲上摁了个印子。利威尔的脸颊开始发烫,谨慎地坐直,往远离埃尔文的方向挪了挪。埃尔文并没有给他太多空间,他整个人几乎陷进了扶手和沙发的缝隙里。

埃尔文的身心双双沉浸在久违的宁静之中,拇指在手机上滑动几次,然后就享受地闭上眼。还是恶俗而夸张的水晶灯,流泻而下的灯光如同涌动的潮水冲刷他的面容:眉弓、鼻梁、颧骨、下颌,骨相之美淋漓尽致,浓长晶莹的金色睫毛流光溢彩。

美而自知会险恶会油腻,但像他这样,又是另一种危险了。

他听他的,利威尔站起来,去墙边研究“望海知广”了。正意兴阑珊时,却从装裱玻璃上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,并不隐蔽地朝他靠近。他站住了没有动。片刻后,埃尔文静悄悄地将耳机盖在他的耳朵上,还带着体温,隽永的歌声立刻如河流般悠长地涌丨入他的耳膜。

“夏夜里的晚风,吹拂着你在我怀中……”

伍佰。《夏夜晚风》。

利威尔头颅低垂,后颈一片淡青,纤细汗毛却似在夜风中微微颤动,显露出含羞之意。埃尔文只浑然不觉地站在他身后,两只宽大的手掌还覆在耳机上,指尖不经意地压住了他的发丝。利威尔打量玻璃上映出的两个身影,埃尔文好像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。定制西装、潜水表、素面黑牛津鞋……此刻仍有赤丨裸裸的感觉。利威尔摘下耳机,半截耳朵从黑亮的头发里支棱出来,似乎被焐热了,淡淡地泛粉。

埃尔文从他手中接过耳机,是真诚地动容了,“利威尔,谢谢你。”

利威尔忽然对那乏善可陈的书法迸发出浓厚的兴趣,站在那儿明察秋毫,不曾转过身来,“客气。”

埃尔文回到沙发上,看看手机,无奈地笑一声,“早知道我们就七点半再来。”

利威尔也去看手机,不出所料,奈尔、米克、韩吉分别报时,皆迟到半小时以上。他装模作样地说:“这群贱丨人。”他对贱丨人们感恩戴德。

埃尔文从书包里拿出一摞A4纸,好像是什么论文吧,戴上崭新的大耳机,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。茶几上的果篮里盛了几个黄澄澄的蜜橘,灿烂而甜蜜。他拿起一个,在手里掂了掂,一边看,一边剥。他剥橘子的方法独树一帜,拇指指甲盖经橘子的肚脐划一圈,从中心剖开,得到两口整齐的半圆。他自然而然地把西半球递给利威尔。伸出去的是右手,无名指光丨裸,甚至不再有戒痕。

(利威尔第一次吃到埃尔文剥的橘子是大一时在食堂里。埃尔文的母亲是一名儿科医生,在抢救了一名哮喘发作的儿童之后,她的科室收到一面“妙手仁心”锦旗和五箱金灿灿的橘子——患者是一对果农的孩子,其中一箱被邮寄到了埃尔文的宿舍。某一天,当他们吃完午饭,埃尔文变戏法似的从书包放水壶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滚丨圆的橘子。他用那种独特的方式剥开了它,问利威尔:你要东半球还是西半球?得到利威尔一个莫名其妙的“哈?”他举起左边那一半,说:东半球,又举起右边那一半,说:西半球。利威尔说:西半球。埃尔文笑了一下:西半球人少。利威尔说:我地理不好。他是理科生。自那之后,利威尔一直都是西半球。)

吃掉一瓣,埃尔文才抬起头来,说:“挺甜的。”他憔悴是憔悴,但心情似乎不错,不像受了重伤。

“嗯。”这次利威尔聪明地坐到另一张沙发上,远远瞄到了论文标题,《Endogenous Environmental VariabLЕS in Stochastic Frontier Models》。纸张空白处已添上零散的备注,中英混杂,字很小,笔迹却是毓秀如一。曾几何时,利威尔也将这些术语的含义倒背如流,但那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他和埃尔文本科都是P大经济系。毕业后,埃尔文保研,读博,留校任教,而利威尔去香港,又回北京,进入中〇,去年升了VP。都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人生轨迹。

利威尔在香港读书时,埃尔文参加了他高中班级上文娱委员的婚礼。就是在那场婚礼上,他认识了美丽而泼辣的戴安娜。

埃尔文一学习起来,六亲不认,还把耳机戴上了。利威尔对此习以为常,不打扰他,慢慢吃着橘子。红茶是真醇,橘子也是真甜,利威尔对这海鲜酒楼的印象渐渐有所改观。论花钱的艺术,奈尔是行家。

埃尔文学习,利威尔也可以工作。组员下班前给他发了一份pitchbook初稿,他直接在手机上看。他是完美主义者,看了两页就做了七八个批注。这还是艾伦写的,已经算优秀了。他摩拳擦掌,还要洋洋洒洒地往下批,埃尔文却挺起了身子,把耳机摘下来,活动活动肩颈,“戴久了脖子疼。”

这茶几很低,他弓着腰读论文,脖子不疼才奇怪了。利威尔鼻孔里喷出冷气,“还嫌弃上了。”

“怎么是嫌弃?我只是在实验从早到晚戴这副耳机的可行性。看来不太高。”埃尔文有些遗憾地笑起来,“我很久没有收到这么贴心的礼物,真的。利威尔,谢谢你。”

如果打直球犯法,那埃尔文已经罪恶滔天!利威尔希望他收敛收敛,但那怎么可能?哎,含恨别过头,利威尔风凉地说:“看你可怜,我会再接再厉。”

韩吉一推开门,看见的就是他们俩这副你侬我侬的情形,还有一股橘子的清香扑鼻而来,虽然是清香,但也具备把人熏昏死过去的威力。作为一枚身经百战的电灯泡,韩吉当然没有慌了阵脚,从容不迫地从身侧的Goyard通勤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物件,双手奉上,“祝贺文文重回单身狗的队伍,来,这是我对文文的美好祝愿哟。”

埃尔文晃了晃盒子,没晃出什么声响,愈发可疑了,“是什么?”

韩吉说:“你拆开看嘛。”

是飞机杯。

埃尔文扶额。利威尔都笑出声。

韩吉明艳地哈哈一笑,“夜夜温柔乡,美好吧?”

飞机杯就不当场试了。埃尔文书包里还有空间,但把情趣玩具和教材论文什么的放在一起,感觉玷污知识殿堂,心情有些微妙。他去洗手间,韩吉还不知好歹,指着他鼓起一角的书包,晶亮的指甲在半空中闪烁,“你是不是忘了带东西?”

埃尔文离开后,包间里只剩韩吉和利威尔,是孤男寡女,却毫无桃色的气息。收敛起胡闹的一面,韩吉对利威尔意味深长地一笑,巧克力般柔丨滑的砖红色嘴唇弯起,嗓音有天鹅绒的质感,“苦尽甘来啊利威尔,我刚在车里都替你老泪纵横了。”韩吉三十岁,戴隐形眼镜,化妆,做美甲,穿猫跟小皮鞋,是精致美艳熟丨女,风姿绰约。当初他们都以为她会在学术的道路上走得最远,她却急刹,调头,往这花花世界里纵身一跃,怒放了。

利威尔喝一口茶,凉了,“甘在哪里?你指给我看。”说完又觉有失偏颇,口中分明有蜜桔的回甜。

“别嘴硬。我还是劝你试一试,sеxuality is fluid,听过吧?你看看我。”韩吉男女通吃,见缝插针地布道。年初她和相恋五年的女友分手,新欢是软件上认识的黑皮小鲜肉,长得像复联里的黑豹,使用感受良好。

利威尔不为所动,“四眼,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。”

她偏要讨论,“当局者迷。他对你真的不一样,我都说多少遍了?我真觉得你们不是没可能。”

利威尔不言语,思绪万千。白瓷似的脸,一下子都有些黯然了。

韩吉还想说什么,埃尔文却从卫生间里出来了,她便滴水不漏地转移话题:奈尔推的那只票又跌了!幸好她只开了个不到十万的小仓。

在座都是老韭菜。他们这个年纪的人,无论是出于爱好还是随大流,大多都是要炒炒股的。

埃尔文不意外地笑一笑,“龙马食品?”

“对呀。”

埃尔文说:“龙马的图形不好看,没止跌,短期内我不会碰。主力要拉,也要先把图形做好才行。”又是一出抄底抄到半山腰的惨剧。他一扭头,“利威尔,你没买吧?”

埃尔文是个老辣的技术派,在股市收获颇丰。虽然离了婚,又丢了朝丨阳区的房子,他在财务上倒真没什么值得利威尔担心的。

就是不会照顾自己。

利威尔说:“你让我别买,我就没买。”

“埃尔文,偏心了吧,”韩吉朝利威尔眨眨眼,希望利威尔还记得她刚才的话,“你怎么不让我也别买?”

埃尔文想了想,“你赌性重,我说了你也不会听。你均价多少?这公司基本面没事,你还有仓位的话可以往下摊。”

韩吉打开东方财富,又让埃尔文帮忙看了几只票,跟问诊似的:这上升通道没破吧?支撑在哪里?要不要止盈了?埃尔文对着K线图望闻问切,的确是一副老中医的姿态。利威尔忍不住过去凑热闹,可惜与那位侃侃而谈的老中医相比,K线图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有限。他的手臂撑在埃尔文身后,眼睛顺着他脖颈一侧优美的线条滑下,又嗅到他身上的书卷气,不由得把椅背攥得紧紧的。说到一只妖里妖气的光伏股,埃尔文忽而抬起头,富有雕塑感的五官就近在咫尺,造成了惊心动魄的效果。他的嘴唇一开一合,利威尔却一个字也听不见。

——埃尔文离婚一事确然给利威尔带来了超乎寻常的影响。这影响也是意料之中的。即使没有受到韩吉的撺掇,利威尔也开始想入非非了。

正因如此,刚才,他感到了紧张。

幸好,利威尔无需解释他为何当着埃尔文的面神游物外,因为就在这时,奈尔在餐厅经理和前台小姐的簇拥下华丽登场了。经理替他提着四瓶茅台,前台小姐毕恭毕敬地抱着他的机车夹克。他身后是米克·扎卡里阿斯,怀抱一桶阳春白雪的插花。他们在停车场碰见,就一块儿来了。

奈尔在包间门口站定,大手一挥,一开口中气十足,“埃尔文!今天咱们要酒有酒!要姑娘有姑娘!哥几个不醉不归!”

某地产集团二代的作风,就是如此了。利威尔瞄了一眼他腕上那块幽蓝幽蓝的理查德骷髅头,不禁在心里默默流下了艳羡的眼泪。

米克沉默地把插花往茶几上轻轻一放——这位则是从建筑系半路出家的花店掌柜,心有猛虎,细嗅蔷薇。茶几上乱花渐欲迷人眼,幽香袭人。重瓣百合站C位,花脖子上别着一张精美卡片。埃尔文翻开看,卡片上丨书:柳暗花明,别有洞天。他与米克相视一笑。


2

饭后他们打算去纯K。唱K是保留项目,毕竟他们这伙人就是在P大阿卡贝拉清唱社勾搭上的。除了米克,在唱歌方面都毫无建树就是了。米克拥有一副醇厚优美的男中音嗓,奈尔是去花姑娘,韩吉陪朋友,利威尔是好端端走在路上被当时还是陌生人的埃尔文抓壮丁去的,而始作俑者埃尔文五音不全,一学期后就饮恨退社了。

埃尔文离席时已有不省人事的征兆,奈尔的四瓶飞天茅台功不可没。奈尔常年征战名利场,练出骇人海量,今晚他撂下狠话,要放倒利威尔!

利威尔指指身旁正茫然微笑着的埃尔文,“你搞错主角。”

奈尔说:“认识这么多年了,哥还没见你醉过。说不过去吧利威尔。”

埃尔文插话,带着重重的鼻音,“嗯……你没见过吗?”

奈尔狐疑地看向他,“什么时候?”

埃尔文笑,“我结婚那天,利威尔喝了好多酒……我没记错吧,利威尔?”

米克唱:哈啊——最怕空气⁓突然安静⁓⁓(阿卡贝拉式)

韩吉唱:哼嗯——最怕直男⁓不解风情⁓⁓(阿卡贝拉式)

接过两人充满同情的目光,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说:“没记错,见笑了。”

奈尔是真不记得这事,一听就来劲了,“哈哈,埃尔文结婚的时候你醉了,离婚的时候你也醉一个,才叫圆满呗。”

圆满个球。

他们在露天停车场。北京已经入秋,凉风拂过几张被酒精醺熟的面颊,接二连三清醒了一些。韩吉推推奈尔的肩,“走了,我坐你车行不行?龙马跌成那个鬼样子,我还没找你算账。”

奈尔“啧”一声,“跌就补!他们那二股东是我哥们儿,他们下个月要……”

奈尔开始手舞足蹈地叙述一系列复杂的商业操作。两个人渐行渐远,打的屁都是铜臭味。

米克把插花桶妥当地安置在利威尔车的前座,为桶系好安全带,“等会儿你送他回去?”这一问其实无甚必要。只要埃尔文喝醉,都是利威尔送他回家。

利威尔说:“我送。”

米克点点头,走了几步,又退回来,不放心地看看他为埃尔文精心挑选的美人们,“你叫代驾开慢点儿。这大飞燕磕着碰着容易掉。”米克不能容忍他作品的structural integrity遭到破坏。他插花不靠审美,靠建模。很前卫的。

利威尔摆摆手,“你放心。”

米克突然神秘地一笑,“你今儿真是护花使者。”

利威尔意会,拉着埃尔文上了后座。

埃尔文酒品一流,喝醉了不燥也不闹,抱着一瓶矿泉水岁月静好地靠在车门上,向来挺拔的身体变得软丨绵绵,像一个大型毛绒玩偶。

利威尔看他短期内应该是不具备自理能力了,不抱丝毫希望地问:“你还想去唱歌吗?”

想不到埃尔文竟然意思很明确地点了点头。

利威尔拿过他怀里的水瓶,拧开瓶盖递给他,“那你先喝点水。”瓶子被他抱得暖烘烘的。

埃尔文接过水,仰起脖子,“咕嘟”“咕嘟”喝掉了一大半。他的大半身体陷在阴影中,喉结在明处,随他吞咽的动作滚动,白丨皙而柔软的皮肤饱含韵律地起伏着。他的喉结像一只飘荡在白浪中的小船……

代驾来了。利威尔说:“杯槽里有消毒洗手液,麻烦用一下。”他不爱找代驾,但北京查起酒驾来不是开玩笑的。这几年应酬越来越多,他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件事。他知道洁癖是不理性的。客观地说,他自己并不比陌生的驾驶员干净多少。

他们很快上了大马路。十点的首都歌舞升平,路灯投下的光芒像一簇簇在黑夜中莹莹发光的巨大蒲公英。连绵不绝的灯光在利威尔丝缎般的黑发上流动,车里有点闷,他打开一扇车窗,夜风骤然灌入,泛微光的黑丝缎开始在风中飞扬。埃尔文迷迷瞪瞪地掀开半张眼皮,在那柔亮光泽的剧烈诱丨惑下,义无反顾地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
凉凉的,滑滑的,很舒服。

利威尔一震,紧紧捂住了嘴。

又趁喝醉摸丨他的头。

北京的交通令人望而生畏,据说一对情侣从高峰期的西城打车到东城,可以从热恋聊到分手。晚上也不容乐观,尤其是周末。没过多久,他们当真陷入了凝滞的车流中。代驾下脚有些急躁,埃尔文被向前甩了一下,表情立刻就有些难受。

利威尔从后视镜里瞪代驾一眼,“开慢点。”

为时已晚。埃尔文皱起眉,按住肚子呻丨吟了一声。想吐了。

利威尔焦急地四处张望,看到路边有个麦当劳,情急之下,既凶且恶地让代驾赶紧停车,接着比翻书还快地换上一副不凶不恶的口气,对埃尔文说:“我带你去麦当劳,你忍一下。”话间已有条不紊地从手套箱里翻出了洗手液、湿巾纸、口香糖。

埃尔文乖乖点头,凭借一些模糊的意识,自己挣扎着下了车。醉成这样他也还记得:利威尔是小小的小小的一只,他会把利威尔压垮。

利威尔匆忙从钱包里抽丨出五张百元钞,递给代驾,“你去我后备箱拿几瓶矿泉水,到麦当劳的厕所来找我们。小心花。”说完就追上前面走得跌跌撞撞的埃尔文,箍着他的腰,把他领到了麦当劳的卫生间里。

残疾人隔间还算干净,埃尔文已经忍耐到极限,炸鸡的气味也有催吐之奇效,他一看到马桶就弯下腰稀里哗啦地吐起来。吐到一半,膝盖撑不住,“咚”一声跪到了地板上。利威尔站在旁边,也跟着他蹲下来,一不小心就拉近了自己的鼻腔和呕吐物的距离。他立刻被一股酸臭味熏得闭上了眼。此情此景,实在找不出什么文学性的溢美之词。呕吐物,酸臭味,就酱。他们晚上吃的佛跳墙、过桥东星斑、葱烧海参……包括餐后果盘里的几颗龙眼,利威尔都精准地闻到了,完全没有厚此薄彼的。利威尔几乎被激发出了生理反应,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,他产生了一种一走了之、去纯K把奈尔千刀万剐的强烈冲动——只是冲动罢了。埃尔文又“呕”了一下,利威尔颤抖着屏住呼吸,用手掌轻轻抚他的背。

今年都不想再吃海鲜。

代驾拿钱办事,手脚利索,不一会儿就送来了矿泉水。埃尔文正消停着,像一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着身子趴在马桶边缘。他虚弱地抬了抬手腕,“水……”

利威尔递水。

“纸……”

利威尔递纸。

“哆啦A梦……”

利威尔愣了一下。这个真没有。

“你是,哆啦A梦吗……”

利威尔还是笑出来了。

埃尔文断断续续吐了半个多小时,好不容易才拔萝卜一样把头从马桶里拔丨出来,一张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,还有一些口水吧,骨丨感雕塑变臃肿猪头。利威尔委屈又好笑,表情怪怪的。埃尔文都这样了,他还是觉得好喜欢。有毛病吧。

埃尔文的神智略微清醒了,首先看到利威尔无奈的疲态,顿时抱歉得不得了,“你还好吗?”

利威尔刚才眉毛皱太久,现在只觉得眉心痛眼窝子也痛,想用手揉一揉,又嫌脏,“怎么问我?你好不好?”是久居鲍市不闻其臭吧,不知什么时候,他已经靠着墙壁坐了下来,呕吐物的味道好像也闻不到了。

埃尔文虚弱地说:“比刚才好一点了。”他扶着马桶坐起来,用利威尔给的湿巾擦脸擦手,擦完还是像颗猪头。看来利威尔没有被爱情彻底冲昏头脑,还具备一定的明辨是非的能力。猪头就是猪头。

猪头把脸埋在掌心里,好像还没缓过劲来,咬字慢腾腾的,“嗯……我们现在在哪?”

利威尔说:“我家附近的麦当劳。”

是要去国贸的纯K来着。

埃尔文问:“那我今天在你家住一晚行吗?好久没喝这么多,有点难受。”

利威尔按住像小猫尾巴一样想要翘丨起来的嘴角,这只小猫被温柔的手指挠到额头,“可以,如果你请我吃饭。”

“一定请。”埃尔文站起来,身子摇晃了一下。他扶住隔板,朝地上的利威尔伸出手。

利威尔犹豫了片刻,没有接,理由很充分,“你抱过马桶,不要碰我。”

从麦当劳回家不过一刻钟,利威尔用湿巾擦了起码五十遍手。清洁完毕,他又从手套箱里拿出一罐子护手霜。坐在另一头的埃尔文大体恢复了睿智而儒雅的美貌,笑起来又很好看了,“利威尔,我真的很对不起你。”每次利威尔清理自己,埃尔文都觉得他像一只在用被舔湿了的爪子洗脸的小黑猫。如果有这样的直播,他可以不腻味地看上一整天……埃尔文及时察觉了自己的凝视。虽然是朋友,但老盯着人家看,好像也不太好,他抱憾把头转向了另一边。

利威尔不留情面地说:“行了,吐都吐了。”

埃尔文没话接,却也没多少垂头丧气的感觉。恃宠而骄了。

利威尔这才有空看手机。韩吉给他弹了几个语音,紧跟着一条消息:人呢?开房去了?[旺柴][旺柴]

埃尔文不会窥屏,但他也下意识把手机竖起来,回:他不舒服,我们不来了。你们玩。

利威尔的座驾是一辆特斯拉Model 3,跑起来一点声响也没有。一片寂静中,埃尔文望着窗外的车流出神。

利威尔忧心他激情呕吐后的玉丨体,问:“你饿不饿?想不想吃东西?”埃尔文个子高,就算现在不饿,半夜也会饿的。不等埃尔文回答,他就自顾自地浏览起了外卖软件,“我家没什么吃的。给你点个鱼片粥?”整个清淡的。

埃尔文转过头,神色中还有一丝怅惘,不知想到了什么。但面对着利威尔,他膝跳反应一般地勾起柔软的嘴角。“好啊。”

蛋白质不太够,“滑蛋虾仁?”

“好。”

再来点蔬菜,“菠菜还是芥蓝?”

“菠菜。”

利威尔还在翻菜单。埃尔文说:“我吃这些够了。要不你和我一起吃?”

“我不饿。那我订餐了。”

点完正好到家。代驾把车驶入车库,听利威尔的指挥停靠好,交出钥匙卡,最后看了他们一眼,若有所思地走了。

这两个男的,是在谈那种让人很害羞很害羞的恋爱吧?一进电梯,他们就要开始激烈接吻了吧?关上家门,他们就要开始疯狂做丨爱了吧?

——这位代驾可要大失所望了。这两个男的(还)不是情侣,是好朋友哟。


利威尔有早起健身的习惯,不出差,雷打不动,喝掉一杯黑咖啡就去了公寓楼下的健身房,回来时埃尔文也已经起床了,穿着利威尔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一件最宽松的卫衣坐在沙发上——还是有点紧。肩膀,胸口,都鼓鼓囊囊的。

健身时雄性激素水平升高。换言之,刚刚撸完铁的利威尔正处于一种性丨欲勃发的状态中,路过没盖盖子的保温杯,都想插进去捅一捅的,更何况是在他的旧卫衣里鼓鼓囊囊的埃尔文了。

总之他人一下就不太好了。

埃尔文对他极具观赏性地微微一笑,熹微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雾霭般的薄金,“利威尔,早上好。”

值此良辰美景,利威尔冰冷地一点头,“我去洗个澡。”

四十分钟后,利威尔失而复得直面埃尔文的定力,神情餍足、体态松弛地走出了卧室。埃尔文仍坐在刚才的位置上,捧着一本在茶几上找到的《上市公司并购重组企业价值评估和定价研究》看得津津有味,似乎并未意识到时间的流逝。从他立刻抬起头来和利威尔打招呼这一点来看,这本书没有赢得他的青睐。

他举起书,对利威尔说:“我觉得估值的前提是有问题的。”

利威尔在开放式厨房里女娲补天似的捣鼓他的各色补剂,“怎么说?”

埃尔文迈开长丨腿走过来,侧身靠在流理台上,“通过历史数据做出的预测有太多局限性。未来是不确定的,一个模型无法展现全貌。”

利威尔说:“我们也会做不同情况下的结果。”

埃尔文目光炯炯地看向他,“几种不同情况?我会用Monte Carlo跑上万个scenario,然后取一个期望值。但你们好像不这么干。”

利威尔说:“或许可以这样理解,我们做的模型,就是Monte Carlo的上万个scenario里可能性最高的那个。”

埃尔文还是没被说服,“那也以偏概全了。”

“这里的模型的确不完美,但我们在使用它的时候,就承认了它的局限性。”利威尔耸耸肩,“不是每个人都是计量经济学家。”

埃尔文垂首不语,沉思着,目光愈发深邃。

利威尔没想到大清早的,还和埃尔文讨论上估值的哲学了,难道宿醉时埃尔文的大脑格外活跃?这显然是有悖经验和常识的。他问:“你不难受了?”

埃尔文有些困惑地扬起头,“这种感觉很陌生。”

肯定的,他又不爱喝酒。利威尔说:“酒量差就少喝点。”

埃尔文突然激动地一把握住他的肩,像好莱坞什么电影里的爆炸头疯狂科学家,“不是!利威尔,我是说刚才我们讨论问题的时候的感觉。我和戴安娜绝对不可能进行那样的对话。”

利威尔的心被一根针扎了一下,“怎么了?”

埃尔文苦笑,“她永远是对的。我不能反对她的意见。”婚后,埃尔文享有妻管严的美名。

埃尔文没有将夫妻间的秘辛公之于众的癖好,但利威尔不是不知道他和戴安娜的问题。戴安娜性格好强,有跻身上流社会的宏愿,据说她看《三十而已》看得泪流满面。说起来,她和利威尔还是同行。一个女人想攀登社会金字塔,通常要站在男人的肩膀上才可行,这个男人或是她的父亲,或是她的丈夫。但埃尔文一心只读圣贤书,肩膀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有力——P大博士、讲师、日后的教授,说出去也是受人尊敬的高知,然而商场与象牙塔,终究是陌路。事实上埃尔文的专长在各行各业都颇为抢手,七大洲五大洋,到处都是他施展拳脚的空间。他志不在此。或者说,他不愿为戴安娜改变自己的志向。比起在豪车里饮香槟,他更愿意在地铁上读论文。利威尔眼中可贵的品质,在戴安娜看来可恨。戴安娜认为,埃尔文不够爱她。埃尔文放弃房子的行为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。大度是无情的脚注。

“女人不都那样?”涉嫌性别歧视,但利威尔只想一笔带过这个话题。他总是有意回避与埃尔文讨论他的这位人生伴侣。在最初的痛苦之后,利威尔很快找到了他在埃尔文的婚姻生活中的位置:一个静默而偏僻的角落。他和埃尔文见面的频率没有减少,但在精神上,他们无疑生疏了。

埃尔文玩味地看着他,“你懂女人?”

“不懂。”

“男人呢?”

“也不懂。”他连自己都不懂,年纪轻轻就在一颗树上吊死了。吊死也就算了吧,还觉得这颗树很高,很美,很耀眼,温柔又骄傲,坚定又纯洁……在上面吊死也不错。

埃尔文觉得他妄自菲薄,鼓励道:“没有,利威尔,你不是挺懂我的?”

利威尔的表情在暗处变幻了好几次。看他不说话,埃尔文也觉得这鼓励不够格。利威尔懂他是事实,但懂他不等于懂男人,他只是男人中的几十亿分之一,而且他不是同性恋,利威尔求偶,懂他的意义不大。看来利威尔还是没开窍。读书时两个人都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,可现在他已经结婚又离婚了,利威尔却连一个固定的男朋友都没谈过。

埃尔文福至心灵,“说起来,我们系有一个……”

利威尔额角隐约浮现十字形青筋,在他面前竖起一根威胁性很强的食指,“如果你再提给我介绍对象的事,我,就会用这根手指,戳,你的眼睛。”

埃尔文当他害羞闹别扭,好脾气地举手投降,“好了,知道了,和尚。”

利威尔突然泄气,“我就是和尚怎么了?没那么多……”破事。他打住,不想踩埃尔文痛脚。

有时候也觉得累。他什么也不知道。

他倒是一派阳光明媚俏皮可爱,“那试试我的飞机杯?”

食指真的戳过来!


利威尔开车送他回家。昨晚上他们兵荒马乱,米克的美人们被晾在前座,一夜都在孤芳自赏,越开越美啦。大飞燕是真娇贵,几朵蓝紫色飞燕在奔波中跌下枝头,但在外行人看来,丝毫无伤structural integrity的大雅。埃尔文拾起残花,在掌中端详良久,收进卫衣的肚子里。下车时他说:“我买的茶具还没有到,不然就请你上去坐坐了。”

利威尔看看他身后那一排密集而陈旧的公寓楼,“上去坐坐”的欲丨望被提到了嗓子眼。他用搪瓷杯喝白开水也没关系。

“下次。我还要加班。”

“好。昨天辛苦你,我下周请你吃饭。谢谢你送的耳机。”埃尔文拍拍窗框,告辞。

利威尔目送他远去,背着书包、抱着花桶、手臂上还挂着昨天的脏衣服,一副学生样。明亮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水泥砖墙间,像一缕阳光藏进了云翳里。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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